如何治理区块链？

这似乎是个奇怪的问题。从理论上来说，区块链不应该有人治理，而是一个“无许可的去中心化账本”。

但区块链不仅仅是账本，它也是软件、商业、公司和交易所的生态系统，而生态系统之下，是开发人员、矿工和用户组成的社区。 

最终，区块链必须生存在嘈杂的人类世界里，充满了争端。否则，账本上的数据对世界来说就是没有意义的。

关于区块链的发展，人们需要做很多重要的决定。所以区块链必须有人治理，治理者的出现就顺理成章了。唯一的问题是：由谁来治理，他们如何执行治理措施？

区块链的治理方式 

简单而言，治理区块链的方式有两种。

第一种方式是链下治理。基本上这是绝大多数私营机构的治理方式，由社区选出信任的个人，他们组成治理团队，为区块链的治理和福祉贡献力量。治理团队的任务是修复bug、提升安全性、增加新的功能和提高可扩展性，并代表区块链出席公共讨论，在用户、公司和矿工之间维持相应的平衡。

看上去，这有点像中心化模式。但叛变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如果有太多的用户不同意治理协议，他们可以启动硬分叉，建立一个平行链，两个典型的例子是Bitcoin Cash 和Ethereum Classic。分叉威胁是对核心团队治理不当的有效制约。

绝大多数主要的区块链都是以这种软性的治理方式运行的，比特币、以太坊、莱特币、门罗币和大零币也都是用了类似的模式。

但另外一种治理方式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追捧——链上治理。链上治理没有像链下治理那样的中心化问题。链上治理模式下，用户直接为区块链的决定进行投票。投票的结果就是区块链需要执行的决策，一切都发生在协议内。

链上治理对很多“区块链3.0”项目是极为重要的，比如说Tezos、 DFINITY和Cosmos。其他项目如0x和Maker，也在逐渐转变治理模式，最终会采用链上治理模式。

链上治理是个激进的提议。它试图抛弃传统组织中混乱的人际关系闹剧。相反，它想把区块链变成一个自我治理的、机械化的民主模式。

就像比特币用户对钱拥有主权一样，链上治理的用户可以管理整个金融系统。这与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的理想主义非常相似。作为一个抽象的想法，它看起来很伟大。

但链上治理也是危险的，我甚至担心它会带来灾难。区块链不应该是民主的，原因很微妙而且是反直觉的。

区块链上，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民主的原则是 "一人一票 "。但区块链是假名的，只有密钥认识你。这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生成一组新的密钥，轻而易举地创建新身份。

这带来了一个问题：要在区块链上创造民主，需要先解决女巫攻击问题，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知道每个人的真实身份。这需要一个全球信任的身份中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样的中介，也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会被创造出来。

因此，鉴于我们没有全球身份系统，链上治理方案实际上并没有尝试执行一人一票的原则。相反，他们通过权益证明执行 "一币一票 "。

它的目标是成为民主的松散的代理，因为币是稀缺的，不能轻易产生。但是，权益证明意味着那些持币多的人在投票中有更大的权重。这显然不是民主制度，充其量是个财阀制度。

也许这还不算太糟。你可以说，一币一票使得选民在游戏中拥有更多皮肤，也许大的加密货币持有者应该在协议管理中拥有更多的发言权，因为他们面临的风险也更大。

另一方面，你也可以提出同样的论点，即大公司应该对政府立法有更大的影响，他们在经济上比普通人有更多的利益，所以公司不应该有更大的立法权吗？

很明显，这个论点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财阀制度明确地赋予财力雄厚的人以特权，让他们剥削资源较少的人。

但另一种情况是什么呢？所有重要的决定都由开发团队做出？有哪个政府是由一群开发者管理的？

不要把区块链和国家混为一谈

我们先避开财阀问题，假装 "一币一票 "是民主的有效执行方式。

我承认，民主是治理国家最好的系统。但区块链不是国家，且大多数治理也不民主。 

企业不是民主团体，军队不是民主团体，非营利组织不是民主团体，开源软件项目也不是民主团体。有充分的理由证明。

不要忘记，区块链首先是实验性软件。它们发展迅速，有许多未解决的技术挑战。例如，以太坊的路线图包含了共识协议过渡到权益证明，彻底重写虚拟机，并实施分片方案，而且三者之间还有很多不同的困难。

这可太难了，尤其是技术性的东西。它更类似于管理欧洲核子研究中心，而不是管理一个国家。管理艰苦的技术项目，我们已经有了很好的模式：它们看起来像Linux基金会或IETF，而不是由民众领导的民主制度。

好的技术治理过程应该是由有能力和有专业知识的技术专家的创立的，他们能够在技术和实际问题中找到平衡。他们规划出技术路线图并付诸实施。简而言之，他们要把事情做好。

民主团体的做法恰恰相反。他们竞选，宣传，辩论，他们把自己分成几个党派，远离风险。在这个系统中，任何没有共识的东西都会被抛弃，他们花费巨大的精力来说服普通选民，让选民相信某个政策。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尽管有各种摩擦与阻碍，民主仍然是治理国家的正确选择！但对于治理一项实验性技术来说，它显然是错误的模式。

让我们说实话吧。区块链仍然处在非常早期的阶段。我甚至不想让我奶奶现在就使用区块链，我也绝对不想让她对协议升级进行投票。

但是，区块链和国家之间的类比不成立的第二个原因是：你可以随时退出区块链。

自由、分叉和退出 

退出国家是很难的。即使你不喜欢你的国家的治理模式，你也不一定有资源移民。即使你有足够的资源，政府可能不会让你离开，而邻国也可能不欢迎你。

人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出生有着内在的必然性。因此，你可以说，国家有责任保护公民的福祉，因为这些公民不能用脚投票。

区块链则不同。如果你不喜欢区块链做出的决定，你可以把币卖掉，使用另一条链。更好的选择是，你可以鼓动人们支持分叉。或者，如果你有足够的进取心，可以独自一人管理新的分叉，就像去年几个团体对比特币的分叉那样。

说白了，分叉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但相对于从自己的国家移民出去，分叉是相当便宜的。在每个人都可以用他们的钱包进行投票的生态系统中，民主作为一种治理模式，并没有给用户带来多少好处。

民主的极端性

此外，正确的民主决策是很难的。

以DFINITY为例。DFINITY声称通过他们的 "区块链神经系统（BNS） "可以重写区块链。想象一下，有人在DFINITY区块链上的币被盗了。受害者可以向网络提议将该交易作废。如果有大量的同行在审查证据后同意，该交易就会被撤销，他们的币会被归还。只要投票者达到法定人数，账本就可以改写。

乍一看，这似乎是个聪明的解决方案，可以解决困扰许多其他区块链的黑客攻击问题。但如果你仔细思考，你会发现DFINITY偷换来了更糟糕的东西：暴民统治。

詹姆斯· 麦迪逊和托马斯· 杰斐逊深刻理解民主中隐含的危险。在《联邦党人文集》中，他们明确表示，美国不应该实行直接民主，而是主张采用共和制模式，三权分立。历史表明，直接民主制通常会带来糟糕的结果。

有一句老话说："民主是两只狼和一只羊投票决定午餐吃什么。" 更广泛地说，51%的多数人可以剥夺剩余49%的人的权利（51%攻击的政治类比）。该问题被称为 "多数人的暴政"，它是民主制度中众所周知的失败模式。那么，什么可以防止类似的情况出现在区块链上？ 

利他主义和惰性可能可以，但我们以前也见过类似的事情。我们可以想象派别、猎巫、大玩家与散户的全面战争。如果打响了第一枪，零和政治斗争就会产生各种部落主义。

但DFINITY的模式并不是唯一提出的模式。许多这些链上治理模式将采用流动民主，用户可以将他们的投票委托给代表，代替他们投票。然后，根据投票活动，这些代表会得到相应的补偿。

所有的民主团体都在努力解决投票率过低的问题（甚至以太坊的DAO Carbonvote也只有4.5%的投票率）。流动民主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让币持有人将他们的投票权委托给更多知情的投票人。

这更接近于大多数现代的代议制民主，而且在精神上与委托权益证明相似。但任何委托投票方案都有其自身的问题。

这些网络中的大多数还没有上线。但在那些已经上线的网络中，鉴于现在追求利润的代表之间存在着对选票的竞争，你期望看到什么？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竞选、贿赂、宣传，以及其他不光彩的政治纷争。大量的精力都花在了拉拢和说服币持有人与某他们结盟上，而不是一心一意地改善协议。

为什么我们看不到这一点呢？当代表为投票收费时，这些都是对激励的自然反应。现实世界的民主制度是充满制衡的复杂系统，原因就在这。如果任由其发酵，民主很容易演变成裙带关系。

民主是为失败者准备的

归根结底，民主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更好的决策。也许民主的最大价值在于它如何在有争议的分歧面前维持和平。换句话说，通过实施民主制度，我们可以将有可能演变成内战的争端虚拟化。

 这是一个戏剧性的说法，所以我来做一个假设。

想象一下，有两个派别对某项立法持不同意见，比如说一项宗教法规。在一个霍布斯式的国家里，这两个对立的宗教派别会宣战，互相残杀，直到胜利者完全确定。然后，胜利的团体会将意志强加在幸存的少数人身上

但民主制度完全避免了这种情况。在民主制度下，双方到投票室去，统计出争端的双方各有多少票。得票较少的一方可以以想象他们曾试图发动叛乱，但作为少数人，他们被击溃了。因此，他们承认失败，不造反，节省了宝贵的资源（例如他们自己的生命）。

在某种程度上，这使得民主成为一个优雅高效的制度。投票为胜利的一方提供了合法性，并确保失败的少数人不必为失败流血。通过这种方式，民主有助于保护国家免受武力争端的影响。

但在区块链中，当出现有争议的协议内55：45的票数时，会发生什么？为什么45%的人要接受失败，并在多数人的统治下生存？如果改变是有意义的，并且有足够多的投票人想往不同的方向发展，我们就应该提出协议分叉。

如果链上治理失败了，那么民主制度的主要价值是什么，它到底还能为我们做什么？

小心栅栏

尽管我有种种疑虑，但我不能对链上治理太苛刻。这是很棒的想法，它背后的动机是真实的。但归根结底，它源于困扰许多区块链的傲慢。

1929年，G.K. Chesterton提出了一个原则，现在被称为Chesterton's Fence（切斯特顿栅栏法则）：

在这种情况下，存在着某种制度或法律；简单地说就是，在一条道路上竖起的栅栏或大门。比较现代的改革者高高兴兴地走过去，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用；我们把它清除掉吧。对此，更聪明的改革者会巧妙地回答："如果你看不到它的用处，我肯定不会让你清除它。走吧，好好想想。然后，当你确实看到了它的用途时，再回来找我，我可能会准许你摧毁它。"

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民主的，事实上，大多数事情都不是。这里有一道栅栏，拿走它是不明智的。 

也许有一天，区块链变得足够强大和稳定，不需要技术专家的指导。但我不认为马上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区块链技术的发展速度太快了，任何陷入治理战争的区块链都会被时代抛弃。

综上所述，我其实并不反对这些治理系统的尝试。我很可能是错的，而且区块链的好处是，与国家不同，实验的代价并不大，而且很容易运行。所以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吧。我会密切关注，希望看到有人成功。 

或者至少碰撞出一些火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