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或许是二十世纪最杰出的发明，它如同印刷机、蒸汽机和电力等早期的技术革命般，彻底改变了世界。

不同于许多其他发明，互联网最初并非以货币化为目的。早期的构建师们将其打造成一个开放平台，无论艺术家、普通用户、开发者还是企业，都能在这个平台上平等地访问。几乎不受限制，任何人都能以相对低成本在世界任何角落创造和分享代码、艺术品、文字、音乐、游戏、网站、创业项目等等。

在互联网，你所创造的一切都归你所有。只要你遵守法律，无人能够改变你的规则，向你索取更多的财产，或是夺走你的创造。互联网的设计理念是无需许可、民主治理，就像它的原始网络协议：电子邮件和Web一样。网络中无特权参与者，任何人都能够建设自己的创造，并掌控经济命运。

正是这种自由和所有权观念促成了互联网的黄金时代，激发了创造力和创新，催生了数不尽的应用程序，这些应用改变了我们的世界，以及我们的生活、工作和娱乐方式。

然而，一切在2000年代中期开始发生转变。一小撮公司开始控制了互联网的命脉，网络从一个无需许可的开放空间，变成了需要许可的封闭圈子。

好消息是，数十亿人获得了使用这项惊人技术的权限，其中许多技术还是免费的。坏消息是，由一小批主要服务运营的中心化互联网意味着人们的选择变少了，数据隐私受到侵害，对在线生活的控制力减弱了。对于初创公司、创作者和其他群体来说，他们的互联网影响力越来越难以扩大，无需担心中心化平台随时可能改变规则，甚至夺走他们的观众、利润和权力。

尽管这些平台为大众提供了巨大价值，但它们同时也控制了我们所接收和观看的内容。最直观的例子是去平台化——服务提供商将人们赶出去，通常没有透明的正当程序。或者人们可能会被悄无声息地屏蔽，而本人毫不知情——这被称为影子禁言。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的排名算法能够改变生活，成就或摧毁企业，甚至影响选举结果。

同样令人不安的是，这些中心化网络如何限制初创公司的成长，对创作者施加高额的“租金”，并剥夺用户的权利。他们设计的选择机制压制了创新，从创造力中抽税，并将权力和金钱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当你意识到互联网最成功的应用都是网络时，这种趋势尤其危险。

我们在线上的大部分活动都是通过网络完成的：网络和电子邮件构成了网络的基础。社交应用、支付应用、市场都是网络的组成部分。实际上，几乎所有有价值的在线服务都是以网络的形式存在。这些网络——无论是计算网络，还是开发者平台、市场、金融网络、社交网络，以及各种在线社区——一直是互联网承诺的核心部分。开发者、企业家和日常网民培育并养育了成千上万的网络，释放了前所未有的创造力和协作潮流。尽管如此，大多数持久的网络至今仍由私营企业拥有和控制。

问题根源在于许可权的掌握。在如今的互联网上，创作者和初创公司往往需要向中心化的守门人和现有企业请求许可，以便启动和发展新产品。然而，科技巨头们利用许可权的力量来阻碍竞争，破坏市场秩序，并抽取高额租金。这些租金代价高昂：应用商店对支付的抽成高达30%，远高于支付行业的标准。这样的抽成率在其他市场几乎闻所未闻，反映了这些公司的巨大影响力。这正是我们谈论企业网络对创造力征税时的实质。

这些大型中心化网络残酷无情、反竞争，并滥用它们的权力。它们扼杀了竞争对手，减少了消费者的选择。通过切断第三方在其平台上为用户构建应用的能力，它们惩罚了许多开发者——因此也惩罚了用户，因为这导致了更少的产品选择和自由。如今，社交网络之上几乎不再有新的创业活动。开发者们已经意识到，在不稳定的地基上建房是危险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可能对现状感到满意，或者并未深思熟虑。他们对中心化平台提供的便利感到满意。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丰富的时代。你可以连接到你想要的任何人（前提是企业所有者同意）。你可以阅读、观看和分享无限的内容。有很多“免费”的服务可以满足我们——只需以我们的数据作为代价。（正如那句常说的，“如果你没有支付费用，那么你就是产品。”）

也许你认为这种交易是值得的，或者你看不到在线生活的其他替代方案。无论如何，无论你的立场如何，一个不可否认的趋势是：集中化的力量正在逐渐内吸本应是去中心化的互联网。

互联网的内向演变正在扼杀创新，使之变得不再有趣、不再充满活力，也不再公平。

在某种程度上，每个人都意识到了问题，但他们通常认为，遏制现有巨头的唯一方法是通过政府监管。这可能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然而，监管往往意外地巩固了现有巨头的权力。大公司能够应对合规成本和监管的复杂性，这些成本和复杂性对小型新兴公司来说则是致命的，而繁文缛节则限制了新进者的机会。

我们需要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为此，我们需要深思熟虑的监管，这种监管需要尊重一个基本事实：初创公司和新技术提供了一种更有效的方式来检查现有巨头的权力。此外，匆忙的监管反应往往忽略了互联网与其他技术的区别。许多常规的监管呼声将互联网视为与电话和有线电视等传统通信网络相似，但互联网是基于软件的，而不是基于硬件。互联网当然依赖于电信运营商拥有的物理基础设施，但是真正驱动互联网服务的是运行在PC、手机和服务器上的代码。这些代码是可升级的，新软件可以通过正确的功能和激励机制在互联网上传播。

正是因为互联网的可塑性，它能够通过创新和市场力量来重塑。软件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几乎可以实现无限的创造性表达。几乎任何能够想象的事物都可以用软件编码实现；软件是人类思想的具体化，就像文字、绘画或洞穴壁画一样。计算机以惊人的速度运行这些编码的思想。

这就是为什么史蒂夫·乔布斯曾称计算机为“心灵的自行车”。它放大了我们的能力。

软件如此富有表现力，最好被视为一种艺术形式，而不是纯粹的工程学。代码的可塑性和灵活性为设计提供了一个极其丰富的空间，这与雕塑和小说创作的可能性范围更为接近，而不仅是如桥梁建设那样的工程活动。与所有艺术形式一样，从业者经常开发新的流派和运动，从根本上改变了可能性。

这正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就在互联网似乎无法避免地走向整合的时候，出现了一种新的软件运动，它有可能重新定义互联网的未来。这一运动有潜力恢复互联网的早期精神，确保创作者的安全产权，夺回用户的所有权和控制权，打破大型中心化公司对我们生活的控制。

有了更好的途径，而且互联网创新仍处于早期阶段。互联网仍有潜力实现其最初愿景的承诺。企业家、技术专家、创作者和用户可以共同实现这一点。开放网络的梦想，一个促进创造力和企业家精神的网络，不必就此消亡。

这是互联网创新的开端，而非终结。不过，我们对此必须有一种紧迫感：美国已经在这场新运动中失去了领先地位。

“读、写、拥有”：一场新的运动

要了解我们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了解互联网历史的轮廓是有帮助的：首先要明白的是，互联网上的权力来源于网络的设计方式。网络设计——即节点如何连接、互动并形成一个整体结构——可能看起来是一个技术性话题，但它是决定互联网上权力和资金如何分配的最关键因素。即使是最初的设计决策，也会对互联网服务的控制和经济产生深远的影响。

简而言之，网络的设计决定了其结果。

直到最近，主要有两种相互竞争的网络类型：

1. “协议网络”，例如电子邮件和Web，这是由软件开发者和其他网络参与者共同控制的开放系统。它们是平等的、民主的，对所有人开放，不需许可。在这些系统中，金钱和权力往往分散在网络的边缘，刺激着系统的增长。
2. “企业网络”是由公司拥有和控制的封闭网络。这些网络就像有一个园丁的花园，是由单个大型企业控制的主题公园。这些网络通过集中化和许可机制运作，能够快速发展先进功能，吸引投资，并积累利润以便再投资于增长。在这些系统中，金钱和权力流向网络的所有者，而用户和开发者则处在网络的边缘。

我将互联网的历史视作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由一种主导的网络架构标志：

• 第一幕，“阅读时代”（大约1990至2005年），早期的互联网协议网络使信息民主化。任何人都可以在浏览器中输入几个单词，通过网站了解几乎任何主题。
• 第二幕，“阅读-写作时代”（大约2006至2020年），企业网络使出版民主化。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社交网络和其他服务发表内容，与公众分享。
• 现在，一种新型架构正在开启互联网的第三幕。这种架构结合了前两种类型的优点，正在使所有权民主化。在即将到来的“阅读-写作-拥有时代”，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网络的利益相关者——拥有之前只有少数公司附属者（如股东和员工）才能享有的权力和经济上升空间。

这个新时代的承诺是对抗大公司的整合，并将互联网带回其充满活力的起点。

人们不仅可以在互联网上阅读和写作，现在他们还可以拥有。

推动这场运动的技术是“区块链”和“区块链网络”。这个新运动有几个名称：有人称它为“加密”，因为它的技术基础是密码学；其他人则称之为“Web3”，意味着它是互联网的第三个时代。不管你更喜欢哪个名称，区块链的核心技术都提供了独特的优势。区块链网络是对抗互联网整合的最可信和最具公民意识的力量。

你可能会问，那又怎样呢？区块链解决了哪些问题？

有人会告诉你，区块链是一种新型数据库，多方可以编辑、共享且值得信赖。更准确地说，区块链是一种新型计算平台，但它不像智能手机或笔记本电脑那样可以放进口袋或摆在桌子上。它们的确可以存储信息，并运行以软件编码的规则来操纵这些信息。

但区块链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及其构建的网络的控制方式。

在传统的计算模型中，硬件控制软件。硬件存在于物理世界中，由个人或组织拥有和控制。这意味着，最终，一个人或一群人负责硬件和软件。人们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因此他们控制的软件也可以随时改变。区块链颠倒了这一权力结构。在区块链网络中，软件控制着一系列硬件设备。软件——以其全部富有表现力的辉煌——掌管着一切。

这一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区块链是第一种能够在软件中建立不可违背的规则的计算机。这使得区块链能够向用户做出坚定而由软件强制执行的承诺。一个关键的承诺就是数字所有权，这将经济和治理权力交到用户手中。区块链能够就其未来的行为作出强有力的承诺，从而使创建新网络成为可能。

因此，区块链网络解决了早期网络架构未能解决的问题：

• 它们可以连接社交网络中的人们，同时赋予用户超越企业利益的更大权力。
• 它们可以支持促进商业活动的市场和支付网络，同时持久保持低抽成率。
• 它们能够实现新形式的可货币化媒体，以及互操作和沉浸式的数字世界。
• 它们允许人工智能产品补偿而不是剥削创作者。

是的，区块链创建了网络，但与其他网络架构不同的是——这里是关键——它们带来了理想的结果：区块链网络结合了协议网络的社会效益和企业网络的竞争优势。软件开发者获得开放访问，创作者与观众建立直接联系，费用保证持续低廉，用户获得有价值的经济和治理权利。与此同时，区块链网络具备了与企业网络竞争的技术和财务能力。因此，区块链可以：

• 激励创新。
• 减少对创作者的税收。
• 让网络的贡献者共享决策权和上升空间。

问“区块链解决了什么问题？”就像问“钢铁相比木头解决了什么问题？”一样。区块链网络是构建更好互联网的新型建筑材料。

“赌场与计算机”

新技术通常具有争议性，区块链也不例外。很多人将区块链与骗局和一夜暴富的计划联系在一起。这些看法有一定的真实性，就像过去的科技驱动的金融狂热一样——从1830年代的铁路热潮到1990年代的互联网泡沫。公众讨论主要集中在IPO和股票价格上，但也有企业家和技术专家超越起伏，卷起袖子，构建产品和服务，最终实现了当初的炒作。

有投机者，但也有建设者。

今天，围绕区块链存在着相同的文化分歧：

• 一方是“赌场”，他们通常关注交易和投机。在最坏的情况下，这种文化导致了像加密交易所FTX破产这样的灾难。这个群体获得了大部分媒体关注，影响了整个领域的公众形象。
• 另一方是“计算机”，他们被长远的愿景所激励。这群人明白，区块链的财务方面只是达到更宏大目标的手段，是一种激励向更广阔目标努力的方式。他们意识到，区块链的真正潜力在于构建更优的网络，从而构建更优的互联网。这些人虽然行动低调，但他们的工作将产生长远的影响。

并不是说“计算机”文化对赚钱不感兴趣。我们的行业，包括我们的风险投资行业，大部分是以盈利为驱动的。区别在于，真正的创新需要时间才能产生财务回报，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风险投资基金（包括我们的）都有特意设置的长期持有期限。创造有价值的新技术可能需要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计算机”文化是长线投资，而“赌场”文化则是追求短期利益。

因此，是“计算机”与“赌场”在争夺这一软件运动的叙述权。

当然，乐观和悲观都可能走得太远。互联网泡沫崩溃后的经验教训使许多人意识到这一点。辨别真相的方法是区分技术的本质和其具体的应用及滥用。锤子可以用来建造家园，也可以用来破坏家园。所有技术都有帮助或伤害的能力；区块链也不例外。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在最大化好处的同时，最小化坏处？

我们当前所作出的决策将决定互联网的未来走向：谁来构建、拥有和使用它；创新将在何处发生；以及每个人的网络体验将是怎样的。区块链及其支持的网络解锁了软件作为艺术形式的巨大潜力——以互联网为画布。

这一运动有机会改变历史进程，重塑人类与数字世界的关系，重新定义可能性。无论你是开发者、创作者、企业家还是普通用户，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这是创造我们期望的互联网，而不仅仅是继承现状的机会。